那年我們十七歲
01.
他枕著手臂看著前座的柯慕均桌上多了一疊不該屬於他的份內事務的作業本,他耐心地按照座號排好,整理時撞擊桌面發出了聲響,鄒念頤才起身戳了戳柯慕均的肩膀。
「啊?吵到你了?」回過頭在眼裡的鄒念頤瞇著眼,看起來像剛睡醒的樣子。
「沒有,他們剛過來我就醒了。」雖然嘴上回應著柯慕均的話,但實際上則盯著那疊作業不看,「你人也太好了吧!難怪大家都一副吃定你的樣子。」
柯慕均淡淡笑著說沒事,反正正好有問題想請教導師,再同一間辦公室,順便而已。
「我自己去就好了......」柯慕均拍了下鄒念頤的手,不過直接被無視,鄒念頤強硬拿過那疊作業簿,說了聲:「走吧!」就把柯慕均一併帶離教室。
柯慕均是個性格溫柔的好好先生,雖然看來總是一慣淡然的態度,但其實是個不管拜託他什麼幾乎都會答應的濫好人。說是因為從小家教的關係,習慣的幫助別人,大概是從小就養成了的關係,也不會感到不耐與厭煩,情緒波動與脾氣也很少顯露。一些幫忙交作業之類的小事倒也還好,不過看在鄒念頤眼裡就會覺得不是滋味。
「你看......這樣大家都把事情丟給你,每次都一個人累得半死。」鄒念頤一邊隨手翻著前幾本,被柯慕均叮了一聲說別亂看別人的東西。
「不是還有你嗎?」
看著柯慕均朝向他側過的臉帶著淺淺笑容,鄒念頤瞬間定格了一秒,才跟著笑著回應。
其實鄒念頤並不知道確切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喜歡上柯慕均的,想待在這個人身邊,眼神不自覺地跟著他的身影轉,他喜歡看著柯慕均認真的背影,喜歡看著他滿盈笑意的杏眼,當他後知後覺意識到那時候總是會屏住呼吸,自己早已被那個笑容迷的神昏顛倒。
情愫在這樣的日子中不斷的累積,情緒會跟著那個身影波動,他笑的時候也會跟著愉悅,他難過的時候自己心就被掐得喘不過氣。
他愛上了這個笑容,與這個人。
這十多年的求學生活以來,鄒念頤不喜歡學校,不喜歡早起、上課、讀書、考試,所有和學校有關的東西他都感到厭煩。因為懶散成性在國中階段還曾經被列為輟學高風險群,班導師光是因為他這樣頻繁遲到的事頭痛,幾乎照三餐打電話到家裡慰問,還是姊姊早上為了讓他能多賴十分鐘床,每天接送他上學,才勉為其難地度過了令人煩躁的三年。光是想到接下來還有三年,鄒念頤就巴不得一覺不要醒來......當然最後還是先敗在姊姊那張苦口婆心的嘴。後就栽在自己「為色所迷」,要是姊姊知道大概會忍不住痛哭流涕大喊「愛情真偉大」了。
02.
房間內東西雖多,但整理得很整齊,最醒目的是靠著牆上一整片木製書櫃,按著開本大小井然有序陳列其上,本來對書不怎麼有興趣的鄒念頤,有時候會細細撫摸過整排書背,想像柯慕均仔細翻閱著的模樣,說不定連他拿起來都會覺得這些書名看起來非常生硬的書會變好看了也說不定......不過被柯慕均吐槽過不要拿著書睡著流口水就很令人感動了。
鄒念頤躺在柯慕均床上,單人床鋪著淺藍色格紋成套床具,旁邊有隻茶色的狗布偶,他摸著大狗布偶柔軟的毛,側身看著床的主人認真的側臉,平時鄒念頤一個人沒事就是打打遊戲或沾到枕頭就倒頭睡個覺,但是每到這種時候,他覺得看著柯慕均時而皺眉思考時而輕笑的樣子更吸引人。
「你可別睡著了喔。」雖然被這樣提醒,但他確實是個慣犯,只笑了下完全沒打算給任何保證。
「你都不給我工作做,我就只能這樣啊。」雖然分組作業兩個人總是同一組,但實際上他通常也沒什麼實質的貢獻,有時候被分配到的部分還是賴在柯慕均身邊,告訴他該擷取什麼部分、該怎麼做才能完成。
「那這個,你幫我看一下有沒有錯字。」柯慕均往往都是最後統整的角色,可以把所有資料再認真核對過一次,有缺漏的地方也來得及再補上。
他想柯慕均其實也知道,考前幫他畫重點的時候柯慕均就說過他知道鄒念頤不是笨,只是懶。對於自己不在乎的事情就是那一副愛理不理的痞樣子,所以很多老師總是被他氣得牙癢癢。若是在哪個單元覺得有意思,反而就會拿到特別好的成績,被柯慕均精確抓住自己的性格,鄒念頤也是摸摸鼻子認了。
但對於這點柯慕均倒也不會像某些老師一樣對他誦經勸世要怎樣努怎樣努力未來才會怎樣怎樣。總是在各方面感受到柯慕均的細心與溫柔之後,鄒念頤就更加不可自拔的深陷其中......
「這也沒什麼不好啊。」兩個人啃著當作下午茶點心的仙貝,柯慕均忙著拿碟子給鄒念頤接餅乾的碎屑,含含糊糊的說著。
「什麼?」
「沒什麼。」柯慕均搖了搖頭。
看著柯慕均舔了舔唇邊周圍,再用手確認過沒有殘留的碎屑,鄒念頤忍不住湊過身親了柯慕均的臉頰,柯慕均嚇了一跳,鄒念頤努力露出一副只是個玩笑般的樣子。柯慕均也只抽了張衛生紙把桌面整理乾淨,拍了拍他的頭:「你真的很想知道我什麼時候會生氣嗎?」
鄒念頤反被問的愣了一下,確實曾經問過溫和的柯慕均到底會不會生氣的時候,那時候他看著柯慕均很認真思考的樣子,最後也只應了聲說不知道。
「是你的話大概就不會吧。」那時候這句話簡直把鄒念頤的腦內炸成了煙火,「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的臉就很難生氣的感覺。」
見鄒念頤沒回應,柯慕均又再拍了拍他的頭,他才趕緊回過神來朝柯慕均一笑,柯慕均好像才放下心讓他幫忙把杯盤拿下樓。
仗著自己所擁有的天時地利人和,依戀著柯慕均的溫柔,鄒念頤自知自己其實很卑鄙,就跨在那條界線上,不往前怕驚動到柯慕均,但也不想後退留在朋友的安全範圍裡。就算他的感情無法得到回報,但至少他希望自己在柯慕均心中的地位和他人不一樣,是特別的。
03.
這棟教室的西曬特別嚴重,幾乎所有人都盡量避免座選到可能會被陽光眷顧的區塊。平時為人溫和的柯慕均,沒什麼執著也沒什麼意見,所以這個其中一個位置就被他所承包,而早已迷戀上柯慕均的鄒念頤,也只好摸摸鼻子把他身後那個位置寫上他的名字。
不讓彼此落單的默契就這樣蔓延在兩個之間,有了柯慕均就可以自然的牽制鄒念頤,把他當成頭號問題學生的老師們也就自然睜隻眼閉隻眼的讓兩個人隨時都可以處在一起。
夕陽映著柯慕均的削瘦的身影,籠罩著餘暉的人美的令人屏息,鄒念頤站在教室後門,盯著那個讓他眷戀不已的身影,深怕自己一呼吸就破壞了這幅美景。
「鄒念頤......?」
被柯慕均一喚他才回過神來,「你還在啊?」
「不是讓我等你?」柯慕均拿起自己的書包,順邊「拎」起鄒念頤的,朝他走去。
「我在那邊摸那麼久,以為你已經走了。」半路上為了快點回到教室,繞道了教師辦公室門口,被抓到念了幾句。
「又被老師逮到?」
「對啊,囉嗦死了。」他接過這個其實帶著裡面也沒裝過什麼東西的書包。
「走吧。」鄒念頤一臉無奈的表情,反而逗笑了柯慕均,拍了拍他的背。
他們住在同個社區,基本上時間允許的話回家都會同路。跟柯慕均在一起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和一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就算不說話也可以這麼舒適,不管說什麼柯慕均總是會應和他,側過身來朝他望時,眼裡總閃著亮光彷彿一片星辰。
柯慕均陪母親逛市場的時候碰到鄒念頤的母親,直拜託柯慕均要幫幫她不成材的兒子,本來兩人在學校就有些交情,當下答應了人,理所當然的接下了這個任務,只要考期降至鄒念頤總會一臉世界末日快要來臨的樣子,皺著一張臉拜託柯慕均幫忙。
「我週末可以去你家嗎?」想著段考將至,鄒念頤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鄒念頤的弱點向來都是背科,柯慕均幫他重點整理好,再讀過幾遍,幾次惡補下來都還算有點成效,勉強可以撈個及格邊緣鄒念頤也就滿足。
「可以啊,幫你補重點?」
「對啊!拜託!這次考好就不會被當了。」
「哈哈,真難得。」
「喂喂,我這年已經很努力了好嗎?」
想當初高一的成績單才真的是慘不忍睹,為了不要落入暑修班,可是能熬一整個禮拜不睡,只為拚個補考及格。
04.
柯慕均打開課本,裡面有黃色螢光筆畫上的重點,一行行整齊字跡落在旁邊空白處,「你寫字真的很好看。」忍不住就上手去摸了摸那些微凹凸的觸感。
其實這些不是鄒念頤第一次說,「我可以幫你特訓啊,三年後就能跟我一樣了。」柯慕均總是這樣回應。
「還要三年後啊......」
「嗯啊,我以前可是一個字寫得不好,我爸就把整頁撕掉重寫。」導致直至今日寫每個字都還是戰戰兢兢,深怕有字寫歪了點。
一張嚴肅的撲克臉,因為長期皺眉眉間留下的痕跡與一雙犀利的眼神,每次只要對到眼就會讓鄒念頤整個全身緊繃,「你爸真的很恐怖。」明明學校公認最可怕、最兇惡的學務主任或生教組長鄒念頤也沒怕過,但是站在比自己略矮一些的柯慕均父親面前,自己瞬間氣勢就先弱一節,連打個招呼都很難完整。
柯慕均總笑他太誇張,雖然自己以前也差不多是這樣,但隨著年紀增長,父親逐漸把自主權放回他身上,完全採自由放任式的方針,「他面惡心善啦,你看我爸也沒阻止我跟你來往啊。」
「講的我一副不學無術的樣子。」這句話鄒念頤自己說完也心虛,朗聲笑了出來。
「不會啊,只是還沒找到自己想做的事而已吧。」
雖然柯慕均也談過說自己其實也對未來沒什麼特別的規劃,但是每個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竟然能這樣契合,也完全始料未及。
「你這麼溫柔,一定很受歡迎......」雖然比起自己柯慕均其實性格比較內向,朋友也是跟著自己才有交集,但想著他對每個人也都是差不多溫和的態度,有時候就忍不住忌妒。
柯慕均反駁了一句:「你才受歡迎吧!」
「有嗎?」想想自己光是在意柯慕均都來不及,除了班上同學與朋友圈之外,對他來說都只是一閃而過的風景過客,他實在沒有腦容量放在記住這些人身上。
「真過分啊!」看著鄒念頤驚訝的表情,柯慕均拍了拍的他頭,「要是喜歡你的女孩子聽到你這麼說鐵定會哭的!」
我才想哭吧!鄒念頤內心埋怨了一句。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柯慕均在筆記本上寫下的字,就文謅謅的說出了:「就算弱水三千,我也只能取一瓢飲。」
一雙杏眼轉了轉,似乎思考了些什麼,才勾起嘴角回敬了句,「還真想知道到底是哪個大戶人家的閨女會雀屏中選呢。」
而這個人就在自己身邊。鄒念頤想著。
「還敢請我們柯大狀元別跟我這個文盲一般見識。」一手自然摟過柯慕均的肩,整個人被攬近,感受到對方的氣息,鄒念頤才突然意識到放開手。
柯慕均被這一串動作弄得有點混亂,還檢查了下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看也沒什麼異狀才疑惑的看向鄒念頤。
鄒念頤應了句:「沒什麼,沒注意到你剛在寫字。」想起剛才他沒漏掉柯慕均那一轉的眼神,「但總感覺你好像意有所指?」也還在思考自己有沒有什麼奇怪的舉動引起過柯慕均的懷疑。
「鄒念頤,你太敏感了。」
「我倒要看看敏感的是誰......」
被柯慕均這麼一說,在想砍掉自己的手之前,他已經朝柯慕均的腰上抓了一把,雖然不是特別怕癢,但被突然這麼一抓,還是整個人抖了一下,膝蓋不小心撞到了茶几,發出巨大的聲響。
柯慕均痛地發出聲音,這一下撞在柯慕均身上,但是毫不誇張的痛在鄒念頤的心上,馬上確認過柯慕均的膝蓋沒什麼大礙。
一邊揉著膝蓋一邊用一種威脅的語氣說道:「喂!你再亂我爸真的會禁止你出現在我家喔!」一提到柯家父親,鄒念頤瞬間就安分下來,本來就已經很無辜的表情,這下更是快哭出來的樣子。
他拍拍鄒念頤的肩,「好啦,沒那麼嚴重。」連帶還多哄了幾句,才讓鄒念頤皺起的臉放鬆下來。
「對不起......」彷彿像隻垂下耳與尾巴的大型犬一般,趴在桌上,一雙眼朝上望著柯慕均。
柯慕均忍不住笑意,再度摸了摸他的頭,「真希望你永遠都是這樣。」柯慕均放下手中的筆,撐著頭朝他看去,「因為跟你在一起真的很自在。」被這突如其來的話先是一愣,柯慕均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但是啊,總覺得如果你以後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之後,一定會變成帥氣的大人。」
看著柯慕均那張若有所思的臉,伸手捏了捏臉頰,鄒念頤不是沒有想過和對方坦白自己的感情,溫柔的柯慕均不會拒絕別人,或許就這樣順著自己的意思,他無法想像失去柯慕均的時候,才想著或許就保持這樣的感情也好,至少當朋友的感情不純但是安全的。
那雙美麗的眼裡有看到他自己現在這個樣子,這個時候的自己根本配不上如此努力又溫柔的柯慕均,或許在成為柯慕均心中帥氣的大人之前,都不夠資格......
而當時他們誰也不知道,幾個月後,兩人命運的齒輪會轉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完)
那些充滿愛的日子。 (3)